文/李啸
二十年前,余负笈金陵,在杨公井古籍书店购得一册《桑作楷书法集》,拱若至宝。记得书封面是黑色烫银萧娴老题字,浑朴厚拙,力透纸背。作品集中作楷先生书法潇洒俊逸, 印象极深。从此与先生虽未谋面,但从内心却似乎早已是故知。1993年,在西安举办的“全国首届文博系统书法展览”上,一睹先生真容。在中外书家云集的笔会上,先生当众书写一草书条幅,八面出锋,纵笔挥洒,赢得一片叫好声。后来我调到江苏省书协工作,与先生谈及这段往事时,仍记忆犹新,豪情满怀。先生自号“陇上老桑”,余为“陇西堂后人”,与先生尝戏称“陇西小李”,蒙先生不弃,遂成忘年之交。
从此与先生同居金陵,加之共同的艺术追求和审美取向,相互过往日增。或香茗一盏,谈论书道;或觥筹交错,放浪形骸。偶尔闲暇,切磋牌技,观球呐喊,方觉得一切的真实皆源于平实的生活。
作楷先生天资极高。庄希祖先生曾回忆:“文革期间,作楷发明了用排笔刷子书写大字行书标语,其点画的向背、俯仰、逆锋、出锋、圆转、翻折,无不运用得恰到好处,其时他尚未拜师学书,就发明了排笔点画的书写语言,即便现今看来仍与书法之理暗合……”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相信有些人天生具备某种才能或在某些方面超人一筹。就艺术而言,优秀的秉赋是成功的最大前提,我认为先生属此一类人。
作楷先生悟性极强,他善于从生活中观察学习,并在书法实践中加以应用。他提出书法之四美:文学的抒情美、音乐的节奏美、绘画的虚实美、体育的抗争美。如他在体育运动中得到启示,从足球的“短传渗透”、“长传冲吊”、“传切配合”;从篮球赛场上的“凌厉严密的攻防”;从拳击中的“振迅、蓄势”以及运动员们创造性的优美、雄强、丰富的肢体语言中感受着书法的存在。
作楷先生机遇极好。先生家中壁挂的“三师堂”——记录了他与萧娴、高二适、林散之三位大师的相识以及学书的经历,亦成为他一生的财富与自豪。从萧娴先生处得“气度”,从高二适先生处得“气势”,从林散之先生处得“气韵”,作楷先生作品似萧非萧、似高非高、似林非林,真真切切地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学生的聪慧与过人。
作楷先生功力极深。我在古吴轩出版的《林散之笔谈书法》一书中看到,林老在谈及学书门径时说:“怀素在木板上练字,把木板写穿了,可见苦练的程度。也因为这样,千百年不倒……”,“真学问是苦练出来的,做不得假……”林老的耳提面命,使他受益匪浅,由唐碑入手,颜、柳、褚、虞无不用心临写,后学六朝碑版,继学二王,再进入魏汉,由生到熟,废纸三千,退笔成冢,终究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正草篆隶无所不能。作楷先生秉承师训,非常讲究执笔,大字小字无不悬腕悬肘,讲究指功、腕功和肘功。余观作楷先生作书,意在笔先,字居心后,虚中有力,重按轻提,蹲锋入纸,腰间发力,可谓指、腕、肘、腰四力并用,汇聚一点,下笔千钧,力透纸背,势如破竹。故其作小字入木三分,作大字雄强奇逸。先生笔下功力之深厚,非当今一般书家可以企及。
作楷先生性情极真。林老曾对他说:“学字就是做人,字如其人,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学会做人,字也容易写好。”要“待人以诚”,不要“好高骛远”。要做“专同假、丑、恶作对的真人”。生活中的作楷先生,真实做人,云水襟怀。为人为艺,仗义执言。他不摆资格,不讲排场,鼓励后学,诲人不倦。他出生在甘肃,生长在南京,既具有北方人的直率、豪气,又有南方人的温婉、细腻,一如他的书风,既有金石气,又不乏书卷气。他的书法多元并存,既有连绵大草,又有端庄小楷;既有古拙金文,又有秀劲章草;既有宽博隶书,又有流便行书。但是,无论哪种书体在他的笔下都是那么自然鲜活,那么生机勃发。
作楷先生擅作草书。很多人说作楷先生以草书名世,余亦有同感。天资、悟性、性情、勤奋,让他具备了成为一个草书家的诸多条件。长锋、羊毫、加健、宿墨,逸笔草草,皆成珠玑。观先生作草,擒纵有度,极尽变化,中锋使转,开合自如;侧锋绞擦,摇曳多姿。或轻或重、或徐或疾、或枯或润、或渴或洇,如聆天籁,如品山泉。他是一个墨法高手,尤其擅作飞白,能于无墨中求笔,在枯墨中写出润来。焦墨、浓墨、淡墨、渴墨、积墨、宿墨、水墨交融,深浅干润,在他的笔下变化无穷。
林散之诗云:“谁人书法悟真源,点点斑斑屋漏痕。我于此中有领会,每从深处觅灵魂”。我真诚地祝愿正值壮年的作楷先生创作出更多的书法精品,创造出属于这个时代的艺术经典。
(李啸 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 讲述省书法家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