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克诚
中国山水画的历史一直是在传承中而发展,每一时代的山水画家,都无不从前人的笔墨图式中找到进一步发展的源头流脉,并在此基础上建构自己的艺术语言。至清代“四王”,这种继承发展达到了一个集大成。五四以后,随着西方绘画观念与技法的不断传入,中国山水画家也通过写生来焕发笔墨,从而形成现代山水画的笔墨新形态。而这些新的笔墨形态又作为一种笔墨的新传统,而为当代后起的画家所追摹,并由此甚至形成了当代山水画的流派性特征。在这种山水画创作主潮中,重新回到山水的古代经典,从传统的笔墨那里寻找创新原点的创作之路,就显得更为艰难。因为这种创作不仅常被误解为“守旧”、“程式”等,而且,就对笔墨的精致把握而言,古代画家已经倾尽了精力,从而使当代的笔墨各种探索总显得缺少实效。因此,在这条回归传统道路上前行的画家,比那些一上手就是现当代画家路数的,就可能要投入更多的艺术心智。同时,他们的创作方式,也因其不为时风所染,全力守望传统而放射出一种令人尊敬的人格力量。
吴勇军的山水就是从传统出发,让传统的笔墨精神映现于当代的山水感受,从而形成了具有个性特征的表现语言和形式风格。他山水画中的勾、皴、擦、染、点基本上是传统一路,但他并不是固守于传统的某一家某一派,而是在丰厚的山水传统中取其所需,为我所用。比如,他的山水,其山石结体更近于描绘石质山体的北派山水,其石脉勾勒又有些接近石涛但比之简略,石面润染则与蓝瑛的凹凸处理比较近似,等等。勇军数年如一日地把传统山水中的山石树木及笔墨形态剥离、分解,又饶有兴味地把它们重新加以组合。另一方面,与技法上追求明清诸家不同,在构景及意境上,他又比较偏爱北宋山水的全景构成,画面景物充实,构图比较饱满。同时,又能在充实中显通透,饱满中见虚空,从而形成一种空寂明洁的山水景境。而这些,又是通过雅洁秀丽的笔墨实现的。勇军清秀的笔致、简淡的墨法,有若无尘嚣之染,那层峦叠嶂、杂木丛生都因此而变得清幽淡远,那深涧流云更衬托出旷远幽寂的意境。
从传统出发的山水创作之所以艰难,还由于它必须具备深厚的书法修养,因为这种山水中,支撑笔墨点线形质的全是其背后的书法意味。而在当代山水画家中有这一修养的是越来越少见了。勇军自幼习书,在书法上造诣颇深,而且其早年即是以书法而闻名的。在勇军的山水中,透过山石表面的形质描写,可以看到其行笔落墨的楷情隶意。他多用干笔,其笔迹行走有些类似石涛;用笔较朴厚,又是一种大篆风味;在勾皴之外,又辅以点染,这种点染也格外注意线条笔意的呈现。勇军山水画中的书法意味,主要来自楷书、篆书及隶书这一类较为理性、秩序的书法,而不是张狂的草书式的。这种笔墨上节制而内蕴的表现,又与他整个作品的严谨构成达到了统一。勇军用一种理性的用笔、严谨的构成,去完成艺术上严肃而崇高的精神之旅。在时下,率意、荒败的笔墨似乎是一种时尚,逸笔草草也仿佛最能标榜个性,在这样的风潮中,勇军能够立定脚跟,始终从自我内在世界向外推及笔墨,从而,通过平实的作品,描绘出笃实的内在心性。
这并不是说,勇军的山水是缺乏感性的。画山水的人在心灵深处有一种对于山水的热爱或情投意合,勇军也是这样。实际上,勇军从山水画传统入手,代表着他山水画创作的根本观念,这是一种对于传统的透彻把握与精神领悟。这并不妨碍他在自我风格的形成中同样要从自然山川获取滋养。因此,虽然他通过对于传统的刻苦研习,在笔线粗线轻重与墨色枯润浓淡,及景物的疏密远近等形式方面,已完成了一种笔墨与图式的自足表达,但他仍用极大的精力在自然山川中体悟,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画下了大量的写生。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与自然山水实现了一种性灵上的勾通,从而用精简的笔墨即可表现出山石的形质及神韵。他笔下的山水,其实是在自我心性、传统笔墨与自然山水间找到了一个契合点,从而在融汇诸家,对晤山川中,形成自家笔墨。这种笔墨因承接着传统流脉而厚重,因写照了山川风貌而鲜活,因表达了自我感受而显出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