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书画需要的不是创新,而是出新!
创新和出新有着本质的不同。创,顾名思义,始造。我国最早的一部百科词典《广雅》对其的解释:创,始也。最早的一部国别体著作《国语》对其的解释:创,造也。那么创新,众所周知,创造新的,革新。既然是创造新的,革新,也就意味着原有的事物不行,或者出现了问题,或者已跟不上时代,产生了阻碍。总之需要改变、改造,甚至需要革除,需要另起炉灶,建立新的,始造新的。在当前艺术领域,尤其是书画界总是会听到反复强调创新、创新、创新的声音,似乎不谈创新,不进行创新,就不足以显示出艺术的时代性,就不足以显现出艺人们的能力和水平。可仔细想想,难道几千年传统的书画,或者说书画的几千年传统就真的存在问题、真的过时、真的有阻碍,也真的需要改变、改造,甚至另起炉灶,创一种所谓的“新”出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请问,当今哪位从事传统研究和创作的书画家不是受传统的惠泽成长、成熟起来的?哪位又有这个底气、功力、学养和胆量说自己比古人写得好、画得好,比古人的造诣高,比古人的修养深?是能赶上被后人誉为“书圣”的王羲之,还是能超过“画圣”吴道子?远的不说,就拿距离我们比较近的清代、民国两个时期,在书法方面,谁敢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自己的水平已经超过王铎、傅山、刘墉、金农、郑燮、邓石如、何绍基、沈曾植、康有为、于右任、李叔同、谢无量,包括稍后一点的林散之(1898年出生)、沙孟海(1900年出生)他们,在绘画方面已经超过“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四僧”(朱耷、石涛、弘仁、髡残)、龚贤、高其佩、袁江、沈铨、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包括稍后一点的潘天寿(1897年生)、张大千(1899年生)他们。别说超过,依我看学他们大都还只能算是皮毛,或者一知半解,甚至很多都还没有入门。放眼当今书坛、画坛,有多少他们的徒子徒孙,真正拜过师的也好,打着他们的旗号招摇过市、蛊惑蒙骗的也好,其中有多少真正承传了他们的衣钵,学到了他们的精髓?又有多少真正领悟了他们的思想,学成了他们的技艺?有媒体报道说有个叫邱振中的大学教授,信口开河说当代书法家的水准已超过明清,更不用说民国了。倘若他真说了此话,不知他的这个论断是如何得出的,实在是典型的意淫、痴人说梦。我建议这位先生好好研究一下明清、民国的书法,然后再慎重下结论,免得因为自己的信口雌黄而误人子弟、贻笑大方!
毫不夸张地讲,目前传统书画这一领域,百分之九十五,甚至更大比例的人,都还处在效仿、照搬前人的阶段。相当大数量的作品压根儿就是前人的翻版和重复,或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或七拼八凑、东挪西借,或乔装打扮、改头换面,或局部放大、细节粉饰。有的甚至连翻版的本事都没有,连七拼八凑的能力都不具备。换句话说,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中国传统书画,传统书画的精神、内涵和意义究竟是什么、体现在哪里,应该书什么、画什么,怎么书、怎么画等根本性的问题,还妄谈什么创新,妄谈什么所谓的风格?
此外翻阅古代历朝书论、画论,均没有单独出现过“创新”这个词汇,更没有对其进行过专门性的论述,有的也只是诸如“化古为新”“借古开今”之类的说法,但这些说法与创新绝非同一个概念,不能断章取义,更不能混为一谈。这样看来难道是古人太守旧、太迂腐、太没胆量和魄力进行所谓的创新吗?当然不是,而是古人懂得敬畏,懂得尊重传统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在传统书画这条道路上,创是很难“创”出所谓的“新”出来的,必须要有足够的根基、深厚的底蕴、鲜明的脉络,以及充分的供给做支撑,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前行,有可能有所发展。道理很简单,就好比一棵大树,任何由主干生发出来的枝条和叶子,绝对不能说它们是创新而来的,只能说是出新的结果。这也是推陈出新的道理。主干就好比是博大深厚的传统,一根根枝条、一片片叶子就是一个个出新的点、出新的地方。所谓出新,它是指原有的事物得到新的发展,或者说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新的突破,它一方面强调基础和底蕴,一方面讲究通联性和脉络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文脉。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使得出现的“新”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出新”这一概念、这一说法比“创新”在认知上要清晰得多,在态度上要真诚得多,在表述上要准确得多,也更加符合传统艺术存在和发展的本质规律。
但今人或许过于聪明,总想求快、求新、求变、求奇,明明依次吃五个馒头才能吃饱,却常常撇开前四个,直接吃第五个,就稀里糊涂地认为自己已经吃了五个,已经吃饱,于是就开始了自欺和欺人,开始了所谓的变法和创新,实在可笑!一个“创”字,让他们变得既浮躁,又狂妄,且无知。无知者无畏,无畏者胡来。殊不知传统是环环相扣的,是有血脉相连的,相比较前人,对于他们留下的优秀传统,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所取成就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有所前行,能出新当然是好,不能出新传承和接续也是一种贡献。
所以在当今文艺界,尤其在书画界,别总是强调创新,别老把它挂在嘴边,更不要将它作为从事研究和创作的唯一目的,以及衡量的唯一标准。创新是一个带有“革命色彩”的词,尤其在我国近几十年,受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很大,但须知并非所有事物都可以进行“创新”,也都那么容易“创新”。对于传统书画而言,创新这一概念的提出,显然是很不理性的,也是很外行的叫法,更是今人对传统认识浅薄且自身浮躁、急功近利、妄自尊大的一种体现。
也许有人会说,当前科技发达、信息也发达,我们比古人见得多、知道得多,完全有创新的优势、条件和可能。需要指出的是,见多可以识广,但未必能识深。无论是对传统书法的认识,还是对传统绘画的理解,古人都远远要高于今人,也远远深刻于今人。古人的很多对书画的论述在当今依然受用,依然颠扑不破,也依然指导着实践。而当前出现的很多有关传统书画方面的所谓“创新”的观点,在古代书论、画论里几乎都能找到根源和出处,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原创的东西和原创的精神,也没有太多“新”的价值与意义。我们千万不要被一些故弄玄虚的解释,以及一些看似高大上的新名词、新理论所唬住,那不是创新,而是迷惑和误导。
其实对于传统书画的发展而言,关键要素根本就不在于“创新”,而在于如何更好地去传承,并且从中努力地“出新”才对!(注:本文作者黑子,著名文化学者、文艺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