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张 炜
也许与一般的画家不同,从一开始,米罗的画笔就是那么自由奔放。这大概显示了他的胆量和勇气,他的不安和必要冲撞的决心。这样他画到了大约二十四岁左右,好像才渐渐感知了一种局限——一种无法超越的疼痛。对于他所崇尚的大师,如塞尚、梵高、马蒂斯等,米罗只能心仪而不能攀越。他认为必须毅然决然,另辟道路。其实他一开始作品中的那种粗拙狂放难以驾驭,就显示了内心的焦灼和痛苦。在他这儿,一场突围是迟早都要发生的,只是更早的时候其方向还无法预料。
这之前,另一些画家的突围方式我们已经了解,如马蒂斯,再如毕加索和梵高——现代画家的突围本来就多得不可胜数,现代绘画史其实也可以称之为一部“突围史”。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能够在未来的道路上始终如一,倾注心力顽强探索,最终守住了一个底线——道德的和审美的。这期间,他们偶有嬉戏也适可而止——如毕加索,皇帝的新衣偶尔试穿,但并不认真。另外,更重要的是由于他的量级、品质和才华所决定,即便是最嬉戏的作品,也总是流露出非凡的活力与激情,显示出不可超越、不可复制的特异之美。这后者,远不是米罗所能达到的。所以皇帝的新衣一旦被米罗穿上,也就永远脱不下来了。
像他的油画《无题》《集锦》,雕塑《人物》《女人》,以及无数的这一类作品,除非过量服用现代药的奇特艺术评论家,一般人是不能评析的。米罗像许多所谓的前卫艺术家一样,过分忽视了现代受众,忽视了他们的心智与常识。这种忽视有时当然是可以的,似乎也讲得过去——无数现象都将说明画家此举的合理性,说明有一大部分受众是不值得尊重的。但是米罗他们所犯的一个致命错误,是既淹没了创造中的热烈激情,又抛弃了冷漠的智慧。他们常常让受众走入这样的尴尬:不再相信艺术。还有,从接受和鉴赏的角度看,他们至少是忽略了时间因素。时间的穿透力、它的智慧,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受众尚有时间来帮助自己,时间会让他们中的大多数有能力伸手指出赝品。
当然,在艺术鉴赏方面,有人是极善于在荒唐可怕与无聊之间找出所谓“深意”来的。一切的质询和怀疑都会被指斥为简单粗暴,或者是对现代的懵懂。说白了,这些人不过是要合穿同一件皇帝的新衣,不过是些共谋者。
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与这一类“杰出”和“当代最伟大的画家”达成共识。因为设若如此,我们就得摈弃从伦理范畴到审美理想中的绝大部分准则——那可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准则啊。人类是有经验的,尽管有些经验被不断抛弃和筛选,但有些最基本的东西会像人类的历史一样长久。
(文章来源:四川新闻网-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