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墉为刘斯奋《白门柳》所创作的插图
林墉回忆给从维熙《泥泞》画插图——
从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是文学的光荣年代,也是插画的灿烂时期。彼时,文艺界兴起一股“插图热”,画家热情高涨,纷纷为文学名家名作 创作精彩插图,成为一道亮丽突出的文化风景线。其中,著名画家林墉便是此番美术浪潮中的重要一员,他为从维熙的名著《泥泞》及《花城》杂志诸多小说创作的 插图,名重一时。日前,他接受了收藏周刊记者的专访,带我们回到了那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美术现场。■收藏周刊记者 韩帮文
“伤痕文学”让画家流出了眼泪,也滴出了一点钱。但是,时间久了之后,伤痕文艺也就过去了,插图的黄金时期也就过去了。
收藏周刊:您曾给不少文学著作及报刊画过不少插图,且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便专门出版过一本插图集。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您当时画插图的经历?
林墉:“文革”结束之后,艺术界很流行画插图,老百姓对插图也很感兴趣。“插图热”是一个重要的美术潮流,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但最高潮的时候 也不 过三五年的时间,很多画家都参与其中,我也是其中一分子,只是并不很突出。我很喜欢画插图,画起来很有感触。但三五年之后,激情便过去了,兴趣就淡了,也 就基本上退出画插图的行列了。
收藏周刊:在您看来,“文革”之后乃至整个八十年代为什么会流行“插图热”?
林墉: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彼时艺术界还没有市场的概念,画家缺乏卖画的意识与渠道,而受出版社与报刊社的邀请画插图,就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赚 钱方 式。那个时候,画插图的稿费还比较高,画家画多了,收入也很可观。但最重要的是文化语境的影响。当时,在某些神话与宏大叙事倒塌之后,“伤痕文学”兴起, 影响力辐射很广,艺术家对大的、空的事情与创作不再愿意去做,而画起小插图却够解恨、够抒发自己的情绪、够表达自己的才华。“伤痕文学”让艺术家流出了眼 泪,也滴出了一点钱。但是,时间久了之后,伤痕文艺也就过去了,插图的黄金时期也就过去了。所以说,插图的兴盛,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
我蹲在厕所里读从维熙的《泥泞》,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纸全被泪水打湿了。后来,我动情地画了十四张插图。
收藏周刊:您能否讲述自己当时画插图的难忘故事?
林墉:大概是1978年的时候,我在新会安安静静地画我自己的画,有一天,广东人民出版社有人找我为一部即要出版的小说画插图,作者是从维熙, 书名 是《泥泞》。他希望我画四张,至少也要三张。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碍于面子也接下了书稿来看。谁知,看完书稿我哭得一塌糊涂。我蹲在厕所里读,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纸全被泪水打湿了。从维熙写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故事里凝聚着作者的心血,很真实,很感动。最关键的是,故事涵盖了一个深广的历史,里面 全是惨烈与伤痕。后来,我动情地画了十四张插图,只向出版社收取了四张插图的稿费。出版社也很尊重我,十四张插图全部刊登,且都是用整版。
收藏周刊:您在上世纪90年代还为刘斯奋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白门柳》创作插图,其间有哪些值得回忆的细节?
林墉:我和刘家很熟络,包括刘斯奋先生,还有他的父亲刘逸生先生,甚至认识他父亲还要早过他。我和刘斯奋两人曾经经常见面,有一次,他对我说: “我 的《白门柳》希望你给我画插图。”我二话没说就应允下来。他没有给我限定时间,也没有给我限定张数,给我很大的宽松条件。从细致阅读作品开始,到最终完成 插图,前后不到三个月。其实,这几张插图的原稿都很小,基本上和出版后的版面大小差不多。这一次,我和刘斯奋合作得很愉快,他拿到插图的时候,脸上很高 兴,我想他应该满意。还有,他还给了稿费。
收藏周刊:您如何评价刘斯奋先生的《白门柳》?
林墉:文字流畅,字里行间有文人的味道。这么一个慷慨的故事,承载着一个文人对一群文人的理解,他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真不简单。我以为,对于故事的记述,既要有文采也要有良心。只有良心不行,只有文采更不行。显而易见,《白门柳》有良心也有文采。
画家不可能也不必依作家作品的葫芦画瓢。但我这个人比较笨,说实话就是这样,总是想先通读了一遍作品之后才着手画图。
收藏周刊:在创作插图之前认真阅读文学作品原稿,是您一贯的习惯吗?
林墉:画家不可能也不必依作家作品的葫芦画瓢。但我这个人比较笨,说实话就是这样,总是想先通读了一遍作品之后才着手画图。窃以为,画家不应该 连起 码的故事、对原著提供的形象都不顾及,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所捏造的几个“演员”穿百人衣演百家戏,这委实是煞风景的。正是这原因,我最终于插图却 步了——我很怕自己不断地煞自己的风景。
收藏周刊:您如何评价自己画过的插图作品?
林墉:后来,大家对我的插图很感兴趣,觉得还挺好看,并以为是我艺术轨迹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很有分量,事实上影响也确实比较大。而我始终认为插 图是 小动作、小意思,和中国画创作相比还不是一个等量级。画插图往往是茶余饭后的事情,有时候是画了大型创作之后,累了才去搞几笔插画,很享受,也很有味道。 但插图毕竟太简单了,我曾经靠此赚过钱,也收获了很多感动,便足矣了。
收藏周刊:您如何看插图这一艺术门类?
林墉:插图这门艺术,自古以来先有好本子,方得壮行色。因而有人专找名著来插图,希企借长命翁来求不死药。于今看来,倒也真有些好插图。当然, 也有 不依名著插图的,那倒大抵是应编辑之邀而制作的。那活计,怕是看在编辑面上与看在稿费份上。放眼看去,怕也有些好插图。除此之外,当有不分名著之名次、酬 之厚薄,一概认真对待的插图画家,分明有几分“带月荷锄归”的味儿。
林墉受访语录
●我还有一批纸,不能浪费掉,那怎么办?就随便乱画吧,管它呢。
●男人不轻易流泪,一旦流泪一定是方形的,一颗颗挤在心里、排在眼里,夺眶而出的时候,咔嚓咔嚓响。
●生活中有很多穷讲究,真没什么意思,但没意思恰是最有意思,因为这就是生活。比如,要干净干嘛,真没什么,但我就是要干净,因为我高兴。
●早上起来要先扫地,再干其他的。我想,做人起码要这样。
●有人让我对画坛新辈提几点忠告,我委实无话可说。人的一些经历远非那么简单,远看丰富多彩,其实一点儿也不丰富多彩,只留下了痛苦。
●看事情要有几个角度,才能看得周全。鲁迅先生当年的文章卖得贵,他也就写得带劲,写得更大胆,影响也就随之更大。现在来看,他的文章就应该那么值钱,就是那么有分量。
●后人不要苛求历史,因为先有历史。历史只是要非常安静、非常简练地回答你的问题,而不是由你来随意添加、随意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