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写经图
佛教艺术到了唐代,发展到高度。除了寺庙壁画之外有一种高僧登讲座说法时在佛殿悬挂的“□”画,亦即大幅的卷轴画,其演变就是后来的佛、道寺庙做道场时悬挂的水陆画。画的内容有佛、道像,有佛、道故事,有超度亡魂的地狱变,有的是配合讲经的内容,有的则是独立悬挂,以加强结合的庄严气氛的。这种道、释的挂□,在唐宋时期,有许多是名家的作品。画史上赫赫有名、并且为历朝所复制翻刻的五代o贯休(禅月大师)《十六罗汉》像,也就是这一类作品。贯休最著名的十六帧罗汉像,在桂林有摹刻上石的大幅,在故宫有乾隆时按原作复制的缂丝作品。石刻中还有明人刻的缩本。形象诡异,且笔粗健有力,画史所谓“胡貌梵相,曲尽其态”这可能是贯休罗汉风格的代表作。
广州现在还存在的名刹光孝寺,原为三国吴虞翻谪居的故宅,因种了很多频婆诃子树,所以后世称为“诃林”,晋代改为寺,南宋以后,始称为光孝寺。传说苏东坡谪岭南,送给开元寺明禅师以贯休所作罗汉十六轴,后来辗转到了光孝寺。(参乾隆间《光孝寺志》)其后光孝寺的各房长老分藏了这些罗汉轴。在清乾、嘉间,看过光孝寺罗汉的,据记载至少还存在有:写经、伏虎、面壁、渡海、咒钵、降龙以及翁方纲题跋过的捣药罗汉等共七幅。《光孝寺志》载僧圆德撰禅月罗汉跋,“有写经一轴,余祖所留”。这就是今天见到的《宋人写经图》了。
这幅写经罗汉,在清朝大诗人朱彝尊的《曝书亭集》和陈慕尹的《独漉堂集》都有具体生动的描写。陈慕尹有《朱林??、梁药亭、屈翁山过诃林南公房,观唐贯休画罗汉歌》。朱彝尊的诗,题为《光孝寺观贯休罗汉、同陈慕尹赋》。陈诗:“胡僧端坐当轩槛,低首写经不见颌,目睛注视光犹焰,……大笔如指端翳,贝叶行间才数点……童子侧视出半脸,倚柱静观如未厌。老猿休心寂百感,阶前假寐坐不敢,拥彗而立毛??,长衣被体色?黯,足爪着地纤如剡……”。朱彝尊描写的画中情境、和陈慕尹的大同小异,这里就不需要重复了。
把陈、朱两诗和本图对看,我们发现这幅《宋人写经图》原来是旧藏广州光孝寺的古画。并且是一幅好画,整个画面渊穆清净,虽然窗槛外修炼成人形的老猿,在画幅上占位子最近,但并没夺去画中央写经尊者的主要地位。写经的清秀罗汉和旁立侍者都全神贯注于贝叶中,真是神态逼真。人物界画,十分准确,线条统一中有变化,看出是大家的手笔。启功先生在一九八二年题此画,说所写人物“精神一一欲话。乃至斗拱、瓦当、袈裟、屏几,俱非宋以后人所堪杜撰,作字者执笔单勾,(按:指用量指执笔)可与敦煌画迹相印证。”这是很精到的见解。
明o顾复《平生壮观》卷六《贯休》条:“十六罗汉像,绢上(本?)十六轴,在郡中(按:顾复世代家常熟)禅兴寺,大抵宋人笔,亦无唐意。闻寒山寺亦有之,金陵、中州亦有之,未经目击,不敢轻议。”后段又发挥他的见解:“罗汉者佛门中龙象也,世俗修建佛事,供如来像于正中,张应真像于左右,故禅林梵刹,在在有之。迨夫香煤薰染,绢素易淄,僧之贪而黠者,高其声价,以贯休名之,耳食者同然一词,牢不可破,虽有卓识,其为咻之者从乎。《图绘宝鉴》载画罗汉者奚啻百十人,无名者不可胜数,今维贯休特传。苏长公怪当时吟诗种菊者无不自命柴桑,故谑云:陶渊明一夕满人间。相类而一笑也。”
光孝寺这幅《宋人写经图》,用笔浑厚,画面简洁,着色无多,雅俊朴素,这与宋代禅宗盛行以后的佛画风貌,若合符节。以上海博物馆所藏宋人《八高僧故实》对比,就更觉得风格接近(虽然《八高僧故实》是小幅长卷,与此大幅不同)。在上引陈慕尹的长诗中,后顾还有“相传画手是贯休,不是高僧无此胆”这两句话,意思分明是不能肯定这是贯休的原作,但他肯定这幅作品是出自高手,陈慕尹的说法是中肯的。再参照一下顾复的话,就知道在明末清初,所谓“贯休十六罗汉”他所知道的在常熟(禅兴寺)、苏州(寒山寺)以及南京、河南四处都有,当时他还不知道广州光孝寺这十六幅。而他所见的禅兴寺贯休十六罗汉,则是“大抵宋人笔,无唐意。”与光孝寺此幅,同其格调。
现在日本还珍藏有“大宋明州在桥西、金大受笔”的十六罗汉,惜未经见。但也说明宋画罗汉像,确实不可胜数。由于贯休画罗汉有名,正如宋人所说,看见画牛就肯定出自戴嵩,看见画马就认为必是韩干(“见牛呼戴,见马呼韩”),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今天我们还能见到这幅曾经清初著名学者诗人屈大钧(翁山)、梁佩兰(药亭)、朱彝尊(竹??)、陈慕尹(元孝)寓目叹赏,见之诗歌的名画写经罗汉像,确实是眼福不浅。正如香港饶宗颐(选堂)先生在题跋中所说:“……其画法圆健、韵致古雅,非元后人所能办;何必出于贯师,方为神品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