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兴华
王界山是近些年来画坛瞩目的一位画家,其画、文、诗皆能。他是典型的山东汉子,身材魁梧,胸怀宽阔,风趣幽默,仁义直爽,既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又有温文尔雅,执着而深沉的个性。出外写生他能一天走几十里山路,回到画室,他能彻夜不眠连续创作,乐此不疲;朋友聚会他能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独自伏案,他能潜心苦读,悉心揣摩,直到有所体悟,曾写下10多万字的创作随感、读书笔记、诗和理论文章。曾有美术批评家形容他“动如赤兔,静如处子”,评价十分到位。王界山认为艺术是严肃的、神圣的,需要多年的学习和创新,因此,他不断地走进高等学府潜心深造,用理论充实自己;频频下乡,写生创作,锤炼艺术的创造之美。就是这样一种文雅与豪情的性格反差,动与静的角色转换,活跃与深沉的思维辩证,执着与历练的相互交融,造就了王界山“磅礴大气、隽永雅正”的人格理想和独特画风。
《易经·说卦》中云“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如果说仁义德行是王界山磅礴大气画风的基因,那么,潜心苦读、不断提高修养就是其隽永雅正之气的底蕴,而天地之美又成就了王界山的执著追求至物我两忘的境界。因此,解读王界山,须从全方位展开。
潜心修养 厚积薄发
浩瀚的海洋,源自涓涓细流,渊博的知识,在于点滴的积累。王界山先后就读于解放军艺术学院、首都师范大学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在这些高等学府里,他珍惜时间,刻苦钻研,研读了古今中外大量的相关书籍,正是这样的经历使王界山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和深厚的文化涵养,大大开阔了他的艺术视野,升华了他的创作思想。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如玉。”书,特别是画论和古典哲学书籍,给予了他精神上的支撑,赋予了他思考艺术问题的智慧,挖掘了他艺术创作的禀赋,成为他学业道路上的忠诚伴侣。老庄道学、孔孟儒学、易学、禅学都是王界山的研读兴趣所在,他撰写了不少读书心得和学术论文,如《道家思想与中国山水画》就是其中一篇有学术深度的研究性文章。王界山还深知对画论和历代大师的研究也是一个画家的必修课,东晋顾恺之的“迁想妙得”,宗炳的“澄怀味象”、“应目感神”、“神超理得”,荆浩的“搜妙创真”、“澄静思致”,范宽的“峰峦浑厚,草木华滋”,黄公望的“简淡深厚”、“雄秀苍茫”,八大山人的“雄奇隽永”,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无法而法乃为至法”等美学命题,以及现、当代的黄宾虹、傅抱石、石鲁、李可染、黄胄等大家的作品及其创作思想也无不深深影响着他,这些都成为王界山成长道路上的层层积淀。当然,国外诸如凡高、塞尚、雷诺阿、高更、鲁本斯、毕加索等等绘画大师,王界山也作了细致研究,这些为他以后的创作提供了丰厚的营养。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诸葛亮《诫子篇》)在王界山不断潜心深造的历程中,书籍给了他跨越时空、穿越历史与自己喜欢的古今中外大师对话的能力。许多人鲜活的美学思想也成为他创作思想的一部分,并且逐渐融合,最终成为他的艺术思维,这使得他在艺术的道路上不盲目崇拜大师,不生搬古人模式和硬套画论教条,而是取其精髓,创造出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
通过读书,王界山得到了丰厚的文化滋养,体会了“学以立德、学以培智、学以陶情、学以修身”,这种潜心修养成为他厚积薄发的底蕴。
醉心自然 物我两忘
“画不师古,如夜行无烛,便无入路。”(清·王原祁)北宋山水画四大家之一的范宽是王界山深入研究的画家之一,不仅反复临摹过其代表作品,而且对其画风成因也深有考究。范宽早年学五代的荆浩及北宋前辈李成,虽然有所得益,总认为“尚出其下”,便决意到大自然中“对景造意”,强调“写山真骨”,常常为体会山川之真貌,独自入山林经旬不归,深入观察、写生,所以他得山川之真貌、真情和真骨,加之其灵心妙悟,画出了中国山水画的不朽名作《溪山行旅图》,以其雄壮大气之笔表现出了山川凝重、森然逼人的阳刚之美,构图、造势、笔法、造境均突破了前人之规,最终自成一家。明代董其昌也指出:“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而当以天地为师。”基于这些认识,王界山坚定了贴近生活、走进大自然的信念。因此,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名胜古迹,乡村农舍,处处留下了王界山的足迹。在他的作品中,无论是山灵水秀的名胜景点,还是朴实零乱的山乡农舍,再平淡无奇的小境,王界山总能找到一种心境与物境的交融,甚至表现出化腐朽为神奇的睿智。
在与自然景物的深切交流中,王界山尽情体味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哲学内涵,在与名山大川的喃喃私语中,王界山享受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极大愉悦。在王界山的写生随感中这样写道:“面对大自然,我敞开胸襟,在千山万水中寻求滋养,不断提升对‘天人合一’的感悟,视自然与艺术如同信仰一样虔诚地探索和追寻……有生生不息的心灯指引,有通透天空的阳光照耀,有万千山水的奥妙和魅力,有天籁之音的召唤和吸引……在不断前行的远方,那里展现的是风光与爱恋,是无尽的宇宙,是鲜活的天地,是翱翔的心灵……多彩的霞光映现着山峰的执着刚毅,丛林的幽静神秘,大气的清新流动……”
王界山沉醉于自然景色,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每一寸土壤里都浸染了理学思想,感受人和自然的平实与亲切,更在于把自己至身于宽闲之野,寂寞之滨,远离现代都市的喧嚣,自寓其天怀之乐,到大自然中去追寻“是故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诸葛亮《诫子书》)的美学境界和人格理想。大自然蕴涵了天体宇宙的无限奥妙,面对山川之刚毅、挺拔、灵秀、静寂,他心无旁骛地徜徉其中,只想融自己于大自然,怡悦性情,探寻“思浩荡”、“神飞扬”、“披图幽对,坐究四荒”的精神愉悦,让自己在与大自然的交流中,完成着心灵的升腾与物我两忘的自我超越。
不以迹求 得真笔墨
通过大量的写生,王界山领悟了山川至美,自然至圣,也开创了自身独特的绘画图式和笔墨语言,他的表现形式既是对人生感悟的真实写照,有朴实无华的表征,也有其深层体悟的哲学思考,有感而发,自然生成。
如果对山水万物之灵的审美诉求只停留在感官层面,那么,依然还是逆于物,留于物,役于物。王界山每次对景写生,都在努力探索着“不泥其迹,务得其神”、“须以神通,不以迹求”、“与山川神遇而迹化”的理想状态,此时他已无意于技法之考究,无意于笔墨之分争,而是力逮天地造物之神妙,山川大美之本真,以不让自己落入“为形所累”的尴尬,力求神遇而迹化的境界。因此,他的绘画图式和笔墨语言是在与自然的对话中形成的,无粉饰描摹之痕,无矫揉造作之气,始终呈现出一种“自然美”的清新气质,笔运随心、形随意现、收放自如。有时为了表达充分,甚至有意忘却图示语言,以求胸中意象即时诉诸笔下。清代王原祁有云:“有真山水,可以见真笔墨,有真笔墨,可以发真文章。”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则以:“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为最高境界。可见,以天地为师,方可判天地之美,唯物我两忘、不以迹求,方达万物之理,超越感官、不以物役,方可与宇宙大化同性,方可在静穆的观照中与自然的节奏韵律妙然契合,与造化浑然一体。这才是王界山所苦苦追寻的笔墨及创作意境。因此,他的作品大幅见势,厚重奔放,气魄雄浑,笔墨苍茫,凸现铁血硬汉之胸襟;小幅见境,以情动人,烟林清旷,笔墨灵透,呈现诗情画意之美韵。
在研读前人书籍、临摹古人作品和下乡写生、创作研究几个环节上下功夫,体现出王界山从师造化到得心源的一脉相承。作品《时不我待》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作品中王界山以大写意的手法描绘了汶川大地震中空军直升机紧急搜救的场面,他通过不拘泥于琐碎细节描绘的大写意之笔,渲染出了风雨交加直升机艰难盘旋的生动效果,使人联想起真实的空军救援事迹,给人以心灵深处震撼。可以想象,这种磅礴大气的笔墨处理,没有亲临地震现场的经历和对生命的深刻感悟是不可能创作出来的。《破晓图》、《天地之间》、《长城万里映金辉》等作品均属不求技法为功而以神韵为旨的代表作品。
虽然王界山的图式语言已彰显强烈个性,但他并没有把它固化成自身符号,而是在不断写生和感悟中纯化着更加贴近于自然本真的表现方式。正如王界山自己所言:“拥抱自然,感悟生活,是古今中外无数大师的必经之路,我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在千山万水间寻求艺术的个性和表现形式,深信天道酬勤,惟勤奋修炼才能终成正果。”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山涛选择啸歌于山林,周敦颐寄情于莲花,无不是选择一个物象作为精神寄托,而王界山选择了万千山水作为自己的心灵慰籍。如此执著的探索精神,如此丰厚的文化积淀,如此真挚的生活感悟,我们有理由相信王界山将在自己的艺术领域实现更大的突破。
(作者为《解放军美术书法》杂志社执行主编、美术学博士)
己丑年于北京畅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