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向群
只要有界山在场的聚会，那么，他一定是嗓门大，笑声爽的那一位。他的活跃不仅展现了率真的性情，而且给大家带来了欢乐。自古齐鲁多侠士，界山出生于历史悠久的古城青州，山东人豪爽、耿直、诚恳、实在、勤奋等基因不仅深植在他的血液里，而且能够在他的画面上得到充分的传达。多年的军旅生活，将他性格中的诸多因素与军旅的刚性、雄强、英雄主义、民族精神等内在品质融为一体，使他的为人、为艺都有了显著的特征。界山近期的巨幅山水画《长城万里映金辉》，以高远的立意，宏阔的气魄，壮丽的画面，描绘了具有浓郁新时期气息的民族辉煌与时代辉煌，同时，也是他艺术观念、创作探求、作品风貌的一次集中展现。以这幅鸿篇巨制为切入点，梳理王界山的艺术轨迹与创作历程，他浓情重墨写大风的形象就越发显得清晰立体起来。
一
《长城万里映金辉》是为庆祝空军成立60周年的献礼之作。这幅高3.7米，长11米的巨幅作品，凝聚了界山的浓浓情思。长城历来被视为中华民族的象征，它被称为世界中古八大奇迹之一，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形象符号。长城修建之初的军事防御功用，与当今中国人民解放军担负保卫国防的重担相契合，“钢铁长城”是人民军队的代名词。在短时间内，界山受领这样重要而艰巨的任务，不仅是对自身艺术创作的一次极限挑战，而且充分体现了他的赤子之心和作为军旅美术家强烈的责任意识。
2008年，从汶川地震一线归来的界山，风尘仆仆地给我送来了《画出心中的爱与痛》的文稿和刚刚整理出的震区印象速写。透过疲惫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向我谈起震区的惨状和军民协力救灾的见闻，往日宏亮的嗓音和笑声不见了，代之的是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这使我想起：1998年他曾和同事一起赴抗洪一线洪湖、监利一带体验生活一周；2002年他壮游川藏线，在若尔盖民族小学资助藏族贫困学生；2003年他专程去小汤山医院慰问抗击非典一线的医护人员，并捐赠作品；2010年他通过中央电视台向青海玉树震区义捐人民币10万元……历数这些丝毫没有为界山“树碑立传”的意思，我只想说，在这些行为的背后，我看到了深沉的爱和浓厚的情。
界山曾说：“身为空军画家情注天地之间，描绘长空雄鹰，赞美祖国锦绣河山是一种不可推卸的使命。”这些看似“材料”式的豪言壮语，因为有了具体的作品和行动作为支撑，才更加显得质朴无华、情真意切。1999年5月，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使用导弹袭击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人员伤亡，馆舍严重毁坏，国人群情激奋。界山听说有的飞行员咬破手指，写了血书请战，他为年轻士兵的爱国精神和战斗精神所感动，国画《天地之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萌发的创作冲动。画面上，一名整装待发的飞行员傲然而立，他顶天立地的姿态尽显中国军人的铁骨铮铮和昂扬斗志。画家独特的创意，充沛的感情，化作线、面、色彩，并构成画面一以贯之的强悍气息。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所激发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令人过目难忘，英雄主义的情怀和敢打必胜的信念跃然纸上。
军旅美术家军人的身份使诸如集体意识、团队意识、服从意识、责任意识在他们身上有着突出的体现，同时作为艺术家在创作中所不可或缺的个性特征在他们身上也有深刻的表现，这或许也是他们在当今多样化艺术形态中所确立的社会位置和显示出的文化品格。而界山身上所蕴含的浓情大爱，是他艺术创作的原始动力。他将祖国情，边关情，家乡情，战友情浓缩在笔墨里，凝固在宣纸上，并构成了他艺术创作的根与魂。
二
《长城万里映金辉》是一幅需要仰视的作品，这不光因为它的尺幅大，更是界山的匠心独运。一般来说，这样巨大开阔的尺幅，采用俯瞰的视角，可以将更多的元素纳入画面中，从而避免大而空的流弊。但是，界山为了能够表现出长城的风骨和气魄，却采用了仰观的视角，突出了长城的伟岸和壮阔，使它的巍峨之感被着意强化、放大了，将“威乎高哉”与“壮哉军威”的宏阔意象结合起来，给人以磅礴激荡的正大气象。而这个灵感和构思的产生，则源于界山对主题的深刻把握和拓展，同时，也得益于他丰厚的写生经历以及对写生的高度认识。
界山深知“师法自然天地宽”。中国山水画作为中国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文化沉淀，它不仅是中国视觉审美史的主线之一，而且至今仍然在人们的视觉心理上占据重要位置，并与当下的文化生活和审美活动息息相关。将以山川自然景观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山水画与社会历史的重大事件、重要主题结合，应以新中国建立后傅抱石、李可染等一批勇于探索与开拓的画家为代表，《江山如此多娇》是典型的个例。而近年来，军旅画家在主题山水画创作方面，继承中国深厚的传统资源，借鉴前辈已有的成果，强化对自然的体悟和写生，在中国山水画，尤其是主题性山水画的现代形态和精神诉求方面，显示了自己的执著与追寻。而界山在这个群体里，更以他的浓情重墨构筑着自己的艺术天地。
界山在《美在写生的路上》里这样写道：“远方的风景对我而言永远是心弛神往的，于是，我几十年来一直身背着画具，无倦无悔地走在写生的路上。”应该说，拥抱自然的对景写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山水画从“文人画”形态向“反映现实生活”形态转换的重要手段和途径。上世纪50年代，军队基层群众性美术活动开展的非常活跃，出现了不少战士画家或小组的作品，他们以饱满的热情和大胆的探索精神，将山水画与军营生活结合起来，如《修水库》、《运矿石》、《亲手盖营房》等，从这些一目了然的题目中，就可想见画面朴实的内容，这些画作虽然稚嫩，却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生动的军营特色，同时也在艺术上起到了导向作用。这期间，以李可染为代表的一部分曾经精研传统的画家，也对新时代命题作出积极回应和反思，他们回到生活，在师造化方面下工夫，强化了对景写生的价值和意义。《井冈山》、《长征》等主题性山水佳作，均是在写生的基础上创作出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作为新时期具有影响力的山水画家，界山仍然坚守重视写生，拥抱自然的创作形态，是因为一方面他充分认识到写生对他创作的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他在自然中找到了精神的共鸣和情感的依托。
近年来，界山常年坚持和倡导写生活动，定期组织空军画家深入生活，并身体力行地参加全国、全军主办的各类写生活动，足迹遍及天南地北，边防海疆。这样的行旅，不仅开阔了他的视野和胸襟，而且他还收获了一批有分量的作品。如他以长城为主题的焦墨写生系列作品，可以说是《长城万里映金辉》后的一个创作延续，是对长城这个公众亦或画家均已熟悉的题材的再发现与再开掘。作品虽然尺幅不大(29×42cm)，但满眼苍茫，风骨刚健。如《苍茫天地间》，立式构图，连绵的关城、城墙、烽火台由下而上直指云端，与山脊交融为一体。画家依势运笔，将山川的结构与笔法糅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以包蘸浓墨不失灵动的线为构架，以大刀阔斧的干皴与重如坠石的急点造势，摈弃了浓淡变化而追求单纯，在枯涩中营造华滋的意境。笔力的雄强颇具表现主义的韵致，方寸间有气吞山河之壮美。另外，象《接天连地固坚壁》、《居庸雄关贯古今》等，均有异曲同工之妙。
界山常言“万水千山皆是情”。家乡青州丰润的人文景观和文化特征，30年的军旅生涯，“第二故乡”北京的文化沉淀和开放信息，构成了他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环境。如《杨集山田已知春》、《早春偶园带寒春》、《春风初度桃行村》等作品，用温润的墨色和节奏清新的笔触，将家乡初春的山水村舍表现的朦胧恬静，充满温柔的情韵。《于无声处》、《听风》、《阳光下的战机》等作品，将军事装备作为写生的对象，同时将它们与环境恰当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独特的境界和样式。《秋风荡尘人心静》、《春光初照圆明园》、《香山仙境无俗客》等作品，遍及京郊名胜，发思古之幽情，展当代之笔墨，深邃的人文情怀，渗化在画面的每个角落。界山的山水风景写生，不仅在选景造境方面继承了中国山水诗意的表达方式，而且将西画中的焦点透视和明暗处理方法融入传统的观察方式和表现技法之中，在色彩的运用方面，注重现场的感受，突破了传统山水的色彩程式，具有鲜活的生动性。尤其是象《青州偶园近樵厅》这样的作品，融诗情画意于一体，有一气呵成的流畅笔法，有展示人格力量的精神高度，用具体的造型形象在更开阔的文化意识中体现了民族精神。
军旅山水画家钟情写生，是因为军旅山水要起到激发官兵爱祖国、爱山河的热情，培育他们献身国防的自觉意识，沟通的途径是建立在审美基础上的陶冶，是一种心灵的交流和感动。所以，胸中自然是建立在熟悉自然，感悟自然基础之上的。对景写生的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在自然的怀抱中，感受祖国山河的壮美，在火热的军营里，感受士兵的边关情，这是军事山水画能够贴近基层、推陈出新的根本原因。对于军旅山水画家来说，“行万里路”既是传统山水画的审美要求，也是新时期山水画创作的重要突出口之一。只有真正沉浸在自然中，才能完成具有军旅特色的“自然的人化”。界山在这方面的践行，收获了丰硕的成果。由此他感言：“深入边防哨所、高山雷达兵站、机场、海岛……手执丹青绘制火热的军营生活，这是作为空军画家乐此不疲、孜孜追求的人生幸事。”
三
《长城万里映金辉》具有中国气派和军人风范，在这件大气磅礴、博大雄强的作品面前，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悠长的气韵，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爱国热情，一种以奉献为职责的英雄主义情怀。中国山水画历来强调境界，是中国人思想、文化的别样承载。因此，诗意的表达是山水画的特征之一，文人画兴起之后，不仅画面要有诗境，而且可以将精粹的诗句直接题于画上，成为画面的重要组成部分。如“秦时明月汉时关”，“葡萄美酒夜光杯”等著名边塞诗句均是历代山水画家们反复表现的主题。界山在这幅画的立意上非常明确，就是以恢宏境界和丰实的画面，用史诗般的造型语言来彰显国魂与军魂。这幅作品通过世人熟知的中国意象——长城，成功地展示了“自然的精神”、“文化的精神”、“自强不息的精神”(李耀林语)，而浓烈的军人血液和刚性的军人气质，使这幅张挂在中国航空博物馆厅堂里的大幅画作，成为界山人格精神的外化，是一曲具有时代精神的华彩乐章。
以雄强博大的审美追求，投身到生活的激流之中，为祖国大好河山立传树碑，是军旅山水画家的共同追求。军旅山水在这方面继承了传统的精髓，并将这种雄劲浑厚的美学追求与现实的生活相结合，与军旅的生活相联系，产生了一批为人称道的佳作。界山早年的主题性山水，在注重作品崇高美的表达方面，用心良苦。如他创作于1989年的《破晓图》，画面以满构图的方式先声夺人，壁立的山峦横空出世，犹如《溪山行旅图》般的雄强壮阔，雄健的笔力，冷峻的色调，增添了画面的苍茫和神秘。两辆载弹的军车在画面底部飞驰前行，使“破”字有了动感和声音，使静谧的山水间陡然增添了一种壮怀激烈的冲动。军旅山水画家由于特殊的身份缘故，在他们的山水题材中，边关情、故乡情显得尤为浓烈。寄情山水、借景抒怀是中国山水画的一个基本特征。但是军人自有军人的情怀，这种感情与祖国的强盛、人民的安全这些宏大的命题紧密相连，通常超越了对自然景观的欣赏和赞美，换句话说，壮丽的山川江河在军人眼中与“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是有本质联系的，而《破晓图》从某种角度看，恰恰反映了这种心态和感受。
通过山水的形式来反映当下社会和军营，表达的方式和体现的境界，必须具备与众不同的丰富内涵和人文精神。近几年，军旅山水画家们的作品受到关注，突出的原因就是具有军旅特色的表达方式。山水画宽泛的题材领域，使他们得以在更宏阔的文化背景上来体现军旅画家的素养和特征。因为军旅山水画家心中洋溢着的爱国情怀和孕育着的崇高境界，所以，他们笔下的山河景致才有了一种史诗般的博大深沉。《金色兵站》是界山一件融诗情于写生的感人作品。画面上，群山列阵，迎接阳光的检阅。为营造金色的霞光在眼前飞舞，面对是一片锦绣河山的辉煌境界，界山在画面上尝试用了大量的金粉、金箔，这种将金质材料不是作为底衬或装饰，而是当做颜色来使用的做法，在当代山水画创作中实属罕见。由于金粉、金箔的材质与墨及国画色难以融合，又不能是简单的平涂，还要见笔势，有笔墨味，确实给制作增添了难度。但是，通过不断的尝试以及对材料的精心研究，界山终于掌握了挥写的方法和技巧。仔细观赏他的画就不难发现，山峰林立有构成的意味，线与皴组成结构和态势，墨与金粉、金箔起渲染调节作用。其中墨不碍金，金不掩墨；墨有层次，金见笔触的特殊效果，既融合又强烈。使大山深处的兵站，变身为童话里的金屋，浪漫而情真。他实写了哨所艰苦孤寂的环境，他诗意地礼赞了戍边战士们的高尚境界与感人情怀。顺带提到，在后来的《长城万里映金辉》创作中，界山同样采用了大量的贴金和金箔来体现盛世的辉煌，他在金、色、墨、笔的融合上显得更加得心应手，不腻不燥，笼罩画面的金色雄浑大气，如同盛世中国一样令人自豪和骄傲。
界山具有诗人的气质，早年出版的《王界山诗文画集》体现了他非同一般的整体素质和修养。近年来，他将诗与文的滋养倾注于山水画的创作中，形成了个性显著的诗意表达方式。观其画，有“铜琶铁板，唱大江东去”的豪放之气，有“胸中翰墨，大道柔情”雄阔境界。仍以长城题材为例，《接天立地居庸关》就是一件另人感奋的作品。虽然该画的笔墨仍以传统为主调，但立意构图颇有创意，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关城、远山、天空的元素精炼而有意味，居中的长跋变成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使画面构成稳如磐石。天空的处理异常精彩，恣意洒脱的淡墨，将天际的浩淼与天穹的辽阔展现的抒情而壮丽，那似不经意的笔痕和节奏，似云似海，使占据画幅2/3空间的天空充满了想象的空间。画面下部的浓重与上部的轻盈，构成了“屏障”与“自由”的意象联系和逻辑关系，使作品有了丰碑的联想，有了主题的升华。
界山的实践作为个案，对当代军旅山水画创作有着颇多启示。如果说，在山水画里加上哨所和营房，添上军车、军舰或飞机就是军事题材山水画的话，那末，这样的山水画显然是浅薄的、令人生厌的。概念化、标签化的作品显然是对主题的低级图解。强调军旅特色的诗意表达，注重以新颖的视角和独特的面貌来反映、体悟现实生活，才能在艺术上做到从大处落笔，现细微真情；写奇情壮景，展时代雄风。从这些角度再来考量《长城万里映金辉》这件作品，称它为“壮写长城开新境”是非常恰如其分的。
正大气象是中国艺术的主体精神之一，军旅山水画家在对现实题材、军旅题材的主题开掘与形式探索中，不断建构与时代同步的艺术语境。作为他们当中杰出代表的界山，几十年笔耕不缀，行路不止，创作出了一批传统底蕴丰厚，生活感受浓烈，具有浓郁军旅特色的时代新作。如果说“责任就是对自己要求去做的事情有一种爱。”(歌德语)的话，浓情重墨写大风的界山显然是一个具有强烈责任感的军旅画家。还是界山自己说的好：“因为艺术，我由原来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而变成现在对待人生与事业的一往无前和执著从容”。
有了从容淡定的心态和持之以恒的信念，“界山一脉青”(韩静霆语)景象近在眼前，他在艺术行旅中成效卓著的跋涉，是令人期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