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划
我在广州做字画生意，卖旧画也卖自己画的画。首先要建立一个比较广泛的人脉关系，生意是人与人做的，尤其那时我还不太会讲广东话，所以每天请各式各样的广州人饮茶吃饭，日子一久，周围自然而然出现了买卖字画的合作者。
记得有一个叫李自新的画家，他与他的未婚妻都是画工笔花鸟或鱼虫图的，俩人画得真辛苦，功夫用足就是不值钱。四尺整纸，九雁图呵，九鱼图呵，最多卖出就是15元人民币一张。
有一天李自新来找我，说他与武汉一位小画商在第十八甫莲香楼酒家左边开一个字画店。因为莲香楼是百年老字号，每天有旅游团拉一大批外来游客吃饭，画店设在旁，估计生意会不错的，但他缺少与对方的合作资金，要交的钱还差五百元，想请我帮忙，我二话没说立即给他五百。李又进一步说，想拿出四个墙版面挂我四幅作品，希望在我的画上也能给他赚点佣金，每幅画的尺寸是四尺开三，定价二百元。
当时我整天泡在莲香楼饮早茶吃午饭，还在宴请各类人物。李自新他们的店开张那天，又是摆花篮，又是放炮仗，似乎热闹非常，可惜我走过画店门口都没看它一眼，也不知道他将我的作品挂在店里东南西北的哪个角落。中午十一点，李自新上了酒楼，手里拿着一百八十元人民币交给我说：“今天开张，只卖出你的一幅画，只有二百元，我想赚百分之十的佣金，没与你商量先扣了二十元了，不然和店里不好交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拿眼神轻瞟了他一下。
第二天中午，李又上了楼，手里又拿着一百八十元，又说只卖了我的一幅画，还说武汉的合作者有怨言了，画店投了租金，又请了收银员和员工，挂着一百来幅画无人光顾，顾客只盯着你的画讨价还价，你的画在质量上直接影响了画店的正常经营。
第三天又是老时间，李自新带来了八百六十元钱，三百六十元是我还剩下的二幅画的卖款，另五百元是他在开店时向我的借款，一并奉还。因为武汉人不愿意再挂我的画，开张三天就只卖出我的四张画，他们自己一笔生意都没做成。
转眼就是八九年了，广州沙面的白天鹅宾馆，当时是全国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与我签了合约，聘我作画、挂画、出售我的画作，四尺开三的画定价一千八，最低底线，也只能打八五折，售后对半分成。白天鹅宾馆的欧阳经理对我的作品很欣赏，但也对我提出一个要求，希望我能画些山水画，以满足游客的兴趣范围。
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得如何画山水，也不会临摹，只是提着毛笔瞎涂乱撞，胡弄一气。可是裱好后一挂到白天鹅画廊，看客们都说有新意，用笔干脆流畅，运墨淋漓渗化，气韵足也，搞得我啼笑皆非。李自新也来看这些山水画，也反口说我的山水比人物、花鸟、走兽画得更精彩有趣。那年的广交会，他与他的在香港的哥，将江南大酒店的走廊以十五天八千元的租金承包下来，主要用来挂画，走廊成了临时画廊。他首先想到了我的山水，又跑来与我商量，仍以二百元人民币一幅四尺开三的画结算，拿走了我十来幅作品。广交会开到第三天，李来找我，说我的画卖完了，但他用人格担保没赚到钱，能否以二百元港币一幅结算，我说：“李自新这次我们是签了合约的，白纸黑字上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以港币结算，那时只合一百二十多元人民币，这个价只是白天鹅画廊卖出画得款的五分之一，你是不是太狠了。”李也不掏钱，尽是费尽口舌对我没完没了地磨着牙齿，谈判拖了一个多小时，他实在是太烦人了，最后也只能依着他，收下了港币。看着他走时的背影，似乎骨骼都有点轻松的洋洋得意。
广交会继续到了第六天，李自新又来找我，说再请我帮个忙。因为我挂在江南大酒店的那批山水，是一个美籍华商购去的，那位华人想见我，并向我再订购二百幅山水，共付一百幅画款作定金，李要我保证给他赚取百分之十的佣金，然后他吐出了真言，每幅画是六百元外汇券售出的，折合当时的人民币为七百多元。
我对他冷笑了，我说：“李自新呵，李自新，我是卖旧字画的，我三秒钟看准一幅旧画就可以赚几千元，偶尔也有几万元的，我又不缺钱，哪有时间为你赚佣金而去画二百幅山水画呵，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现在你反过来坑我，也就算我们两清了罢，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是人民银行。”
赶走了李自新，我也浮思连篇了，为什么我的不成熟的山水画比较人物画、花鸟画更好卖呢？原因也许是它没有框框，笔势狂态，使人看到了新意。从我的生存和绘画的发展出发，我应该重新学习山水画，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学习的入门口。
这就要讲到黎雄才大师了。我进入白天鹅画廊的介绍人，是广州海运局的公安处长冯绍乐，他与黎雄才很熟，我也曾用海派画家的画与他交换过黎雄才的山水画。他手下有个记者叫林国雄，也认识黎雄才。于是我从林国雄入手，常请他饮茶吃饭，茶余饭后，似乎无意识地常和他提到黎雄才的画风和艺术。其实他与黎认识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可惜从来没有讨到过黎的一幅山水画。于是他主动提出帮我介绍黎老，条件是以后由我向黎老开口为他要一幅小山水。
如何进入黎家，并能真正学到黎雄才的真功夫，这将是我人生的一大课题。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黎老作画是没有红木大画??的，他老人家是用二块四八尺的大板并拢成画案作画的。于是我拿出了一张照片，拍的是我自己用来作画的一张康熙作工的老红木画案，它尺寸较大，案面是一块独面的红木板，几乎世无这种存物，在抽屉的拉手上，也是精工细作，下面的踏脚，是整块大料的如意雕工，粗壮、古朴、雅趣，在品相上保养得十分完好，崭新耀眼。我叫林国雄拿照片给黎老看看，只要他喜欢，能换上他二幅山水画则更好。当天林国雄就拿来黎雄才给我写的一封信，约我见面。从生意上讲，我是做赔本买卖，但是黎雄才在我心目中是位“画圣”，我非常敬仰他，非常崇拜他，我只要能走近黎老，学好山水，什么都值。失去的是物质，得到的是艺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