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明代的万历朝，在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的笔下，更多呈现的是皇室生活的禁锢烦琐及朝臣们的争权夺利和人事更迭，而正在首都博物馆展出的“回望大明·走近万历朝”，则给这个距今400多年的著名朝代增添了更多离奇和斑斓的色彩。
一个罢朝30年的皇帝
万历朝的离奇，莫过于万历皇帝明神宗朱翊钧，这个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在其执政的48年里竟有30年不上朝，这在中国2000多年的皇权史上也算是“极品”了。
长达30年的罢朝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玄机？在对该展览策展人章文永先生的采访中，万历皇帝和这个朝代的形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万历皇帝9岁登基，执政前10年，小皇帝只在名义上管理着这个国家，国家大政由首辅张居正和司礼监太监冯保代他处理。张居正和冯保关系极好，张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因此得以顺利推行，但朝臣们却指责俩人里应外合把持朝政。但无论如何，还是个小孩子的万历皇帝对他俩都是极其信赖和倚重的。
后人都认为万历皇帝30年不上朝的原因，在于他好饮酒、身体不好和贪恋女色，他的一个大臣也曾上书批评他沉溺于酒色财气。但章文永表示，这只是表层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万历皇帝和他的朝臣们关系紧张，所以选择不上朝这种方式来“冷处理”和“逃避”。而他的这种性格，和他童年时母亲李太后和张居正对他的严苛要求有关。据记载，小时的他只要稍有逾规，李太后便罚他长跪，这使他成年后更想随心所欲。
万历皇帝和朝臣们的冲突起于万历11年(公元1583年)2月，其时万历皇帝让礼部选300名11-15岁的民女进宫，但大臣们纷纷劝诫，最后只选了不到100人。这年12月，万历皇帝第一次以身体不适为由罢了朝。而持续的罢朝则从万历17年开始，直到万历48年他去世。
30年时间不上朝，只偶尔翻翻文件，人们很奇怪他大把时间都在干什么。他不像乾隆皇帝那样爱四处旅游，明朝皇帝也不像清朝皇帝那样爱打猎，他也不参加祭祀活动，所以万历皇帝其实是个典型的宅男。
但万历皇帝也确实有些个人嗜好。首先他特别好喝酒，而且每天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打人；其次，他确实身体不太好。展览中有一个出土自他棺内的金药罐(如图)，金药罐表面有磕碰和磨损痕迹，木手柄也磨得发亮，可见万历皇帝平时应该是个“药罐子”。章文永认为，万历皇帝应该有高血压，因为他经常头晕目眩。而且，从展品中他使用过的白玉腰带看，他还应该比较肥胖。章文永说，万历皇帝是个“身高1.6米多，有点驼背，两只脚还长短不一”的男人。
作为一个皇帝，万历皇帝有充足的理由和条件好色。万历10年，他曾有一天娶“九嫔”的记录。他有两个王姓皇后，但他一生专宠的却是郑贵妃。他们相识时，万历皇帝18岁，她14岁。万历爱她并不是她有什么惊人美貌，黄仁宇先生评价她“聪明机警，意志坚决，喜欢读书”，她既和万历皇帝有相同的爱好，又和他性格互补。万历14年，她生了皇三子朱常洵，万历皇帝便想立朱常洵为太子，结果遭到朝臣们的一致反对，拉锯战一直持续了十几年，这就是万历朝著名的“国本之争”。
但万历皇帝虽然不上朝，对权力的控制却没有松懈。章文永表示，“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而是一个不振作的皇帝，非常的率性而为。”
但是一个长期见不到皇帝的朝廷，也同样看不见皇帝的励精图治。在万历皇帝罢朝的30年时间里，党争纷纭、朝政昏浊、军备松弛，易代的征兆已经出现，所以清嘉庆皇帝曾感叹：“明之亡不亡于崇祯之失德，而亡于神宗之怠惰，天启之愚呆。”
上下都爱捞钱的王朝
万历皇帝和他母亲李太后都是非常贪财的人。对此，后人的解释是，李氏夫人出身宫女，身份低贱，因而对财富有着天然占有欲，而这自然影响到万历皇帝。
皇帝爱财必然要想办法敛财，这就关系到明朝财税制度的架构。
明朝皇帝的个人花销叫“金花银”，也就是从赋税中单劈出一块给皇帝和内廷用。万历皇帝的“金花银”从以前100万两涨到120万两，但依然不够花，于是万历皇帝开始想办法从别的渠道捞钱。“他先是抄了冯保的家，抄出不少家财和银两。尝到甜头的他，又听说张居正家很有钱，就抄了他的家。”
为了获得更稳定的收入来源，万历皇帝开始派太监到地方去担任税监和矿监。由于太监税监的盘剥胡来，“万历民变”更连绵不绝。但这也没有动摇万历皇帝的敛财之心。据记载，从万历25年到33年，各路矿税监总计进奉万历皇帝个人黄金9500多两，白银500多万两。有件小事很能说明万历皇帝的贪财。那是万历30年，万历皇帝突然病重，迷信的他连忙传旨罢免矿税。但第二天他的病情又好了许多，他急忙派人将罢免矿税的圣旨追回。
由于贪财，万历皇帝对奏折的批复也奉行惟“财”是举的原则。“万历皇帝基本不批奏折，司礼监交上来的奏折就搁在那儿，没有处理意见，下面也就什么事也办不了”。但万历皇帝也会有选择地批一些奏折，这些奏折都和他敛财有关。
但贪财好货又不只是万历皇帝的个人爱好，晚明整个社会都陷入到对金钱物质的狂热追求之中。当时的大书画家祝枝山就特别爱财，请他写字画画必须让他先见着真金白银，“必须看着钱创作才有灵感。”
大书画家董其昌更是极其贪财好利，当时向他买字画的人很多，他便请“枪手”代作，最后签个名盖个章便开始收钱。董日常生活也极其骄奢糜烂，还勾结官府鱼肉乡邻，松江府华亭县的乡邻们对他恨之入骨，最后，对他来了个抄家运动，一把火烧了他的华屋园林。
不仅奢侈，而且奢适
对于万历朝后期的社会生活，“奢靡”很早就有人提出来，但章文永认为，晚明的社会生活用“奢适”二字形容更贴切，因为当时社会风气相当不振，从上到下都追求高消费。
这种风气与当时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环境密切相关。晚明皇帝从嘉靖开始都极有个性，嘉靖迷恋道教，万历长期不上朝，天启又阉党专权，士大夫们的仕途和命运因此变得非常凶险。所以他们想远离纷争，回归山林，但他们又没勇气完全脱离庙堂，所以开始大造私家园林。一些著名园林的营造时间都在嘉靖以后，其中存世的著名园林有无锡的“寄畅园”和苏州的“留园”。
而日常生活也从崇尚质朴转向浮华，无论是日常穿戴，还是器具饰品，都力求精致瑰丽。从展览中可以看出，士大夫阶层对日用的文房用具和清玩的东西都非常在意，力求精美别致。一件“雕漆人物纹狼毫笔”，深红色的笔杆笔帽满布华丽的雕漆图案，不像一支笔而像一件艺术品。还有一个白玉笔洗，雕满了花瓣、海水和云蝠，非常的精致富贵。另一个蘸笔用的青玉水丞则被巧妙地雕成了一个瑞兽的样子。
当时的士大夫也很注重生活情趣，他们甚至对插花有爱好。文学家袁宏道为此还写过一本插花专著《瓶史》，这本书对今天日本的插花艺术影响非常大。而今天人们趋之若鹜明代黄花梨家具的简洁雅致风情，也印证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审美和品位。
但无论如何，晚明时期，整个社会风气却是向下的，这一点从当时的小说《金瓶梅词话》和《三言二拍》就可看出端倪。《金瓶梅词话》成书于隆庆、万历年间，小说以北宋末为背景，但它所表现的社会面貌、思想情绪却有着鲜明的晚明特征。主人公西门庆肆意妄为，让那个时代也带上了一份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