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因为文物古玩买卖真伪鉴定而闹官司的越来越多,今年初秋时的“金缕玉衣鉴定门”一石激起千层浪,又一次把神秘的文物鉴定行业推到了风口浪 尖,但即便是央视的深度挖掘,也依然是隔帘观戏,难窥真容。而近日的“汝窑碗真伪案”同样是迷雾重重。仅仅就事论事,循着学术的思路肯定是找不到问题本质 的,但如果回顾行业历史就会发现,中国文物鉴定这个行当其实与生意的渊源远比学术要深得多。
先讲两个20年前在博物馆工作时亲身经历的 故事。大约在1990年前后,潘家园还是鬼市初兴阶段,我的一位保管部二十出头的同事,每周必去淘换点儿物件回来。一天,向大家展示一面战国青玉刀币。保 管部主任是一位中国美术史学者,仔细端详后,“真正的战国刀币!多少钱?”“20!假的。”“不可能!你看这玉料,这造型,这线条,这阴刻的刀法,还有这 土浸,都是典型的战国刀币。你买值了!”主任说。“我是从一筐里拣出来的,多着呢!”“那,那些都是假的,你这个是真的!”主任依然自信。小伙子只好说, “我当时就说‘你这个刻的不好’,那贩子不服气,拿出一本钱币专著,指着一页图片,‘我就是照着它刻的,敢说不好!’”……
另一个故 事是上世纪90年代初,刚刚开始有周末专家在博物馆“坐堂”,有偿鉴定文物。我们博物馆的东展厅正在展出台湾一位收藏家的藏品展,件件雕刻精美、鬼斧神 工,每一件的说明牌上都有一位鉴定专家的签名。我那时初出校园,太萌,就跑到西展厅问那位专家,“那边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好的都跑他一个人手里了?”老先生 的回答至今难忘一字,“人家大财主,说是假的人家不高兴……”言之凿凿,没有半分羞愧。如今想来,其实应该是:“说是假的,自己也会不高兴。”因为鉴定证 书是要收百分之五的鉴定费的。“你卖没卖、卖多少钱与我无关,我估的价钱要先拿到鉴定费才可以给你鉴定书。”这是另一位坐堂专家的话,估价越高收费自然越 高。
讲这两个故事,是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没有利益驱动,专家也肯定会有走眼的时候;有利益驱动,专家怎么说都可能。在博物馆界,首重 考古发掘的出土文物,因为标本意义毋庸置疑;其次是史上见诸记载历经名家过手或收藏流脉清晰的传世名品,因为可信度极高;最次是古玩市场的浪淘沙,即便有 火眼金睛,也常常是真假两说。所以,仅仅作为博物馆收藏的辅助手段,而这就更要依赖文物专家的眼力了。
中国的文物鉴定行业其实是从旧中 国的文物买卖行业脱胎而出的,以北京市文物局的鉴定专家为例,早年间最有眼力的权威,基本上都是旧社会琉璃厂各家古玩店的伙计出身,新中国以后又归入了文 物商店系统。即便是到了90年代中期,他们也是北京市文博系统文物鉴定的中流砥柱。而今天有眼力的文物鉴定专家们除了学院派是从大学、社科院的考古专业衍 生而来,还有为数众多的人是这些老人儿带出来的。这些旧社会过来的老专家绝大多数没读过书,靠的就是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很多时候是凭感觉, 那感觉旁人学是学不来的。而在博物馆里工作的人,过手的东西虽件件真精,却也终有局限,毕竟不能与商场上每天真真假假的刺激拼杀所获得的经验相比,更何况 所有的馆藏文物在入藏时已经专家鉴定确认,后面的研究也转向史学、社会科学以及古代科技范畴,证伪往往不是博物馆研究人员的第一主业。
以上是文博界鉴定行业的大体脉络,这些鉴定专家常常会参与市场上的文物交易,也会自己收藏,同时,他们更是“判官”,从这个角度看,这个行业的生 意本性是 在血脉基因层面存在的。如今又多出了一层“民间学者”欲与“学院派”“分庭抗礼”。以我的经验,在今天文物市场高科技含量造伪盛行的时代,“民间学者”可 以选用的标本的可靠度远比“学院派”要低得多。自古及今,文物买卖都有极大的风险性,找专家鉴定无非是为了规避风险。但鉴定专家常常也是生意人,鉴定对他 们来说本来就是一门生意。如今有人提出应该有人为专家做鉴定,记者认为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试想,如果有了鉴定专家的“终极鉴定家”,还要鉴定专家做 什么呢?!